斜阳归不归
睡在不眠湖边丨斜阳归不归
文/张赫 摄影/IVANLEEY
1
中介是九零后，领结打得牢固而又严肃，不算笔挺但体面的西服与脚上失去光泽的皮鞋给了他先行于年龄的成熟。他步伐匆匆，始终走在我们前面，稳练的侧身，一边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各式房屋，一边微笑着与我们眼神交流。
“还有没有再小一点的？”老唐双手掐腰，皱着眉头，目光四顾。
中介歪了歪脑袋，面带疑惑。
“就是更便宜的！”老唐转过身，终于开始直来直往。
“租金已经是最低了，这样的房子，收您多了您也不会要。”
我站在门口，老唐一副纠结的面容，与我四目相对的一瞬，我读出了他的心：“我看这挺好的，来个爽快的！”我给老唐鼓劲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三秒不到，他没咬牙没跺脚，就言辞肯定的对中介说：“带我去办手续。”
交了房租和押金，拿着租赁合同和证明以及一把生锈的钥匙，中介送我们出门。
依旧是职业式的微笑，递到我们每人一张他的名片，即使是附带的询问都让人觉得自然。
“你们还是学生吧？”
老唐指着我，“他是，我不是。”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根给中介：“你是兼职还是实习啊？”中介摆手决绝，道了声谢，“我没读大学。”
“哦。”老唐把这个字拉得很长，刚点着的烟就不自在的掸了几下。
告别了中介，晃着钥匙的老唐对我说：“这家伙将来肯定不会仅仅是现在这样。”
我笑他：“你这么牛，还能看相了？”
“会有所为的人平凡的时候从不会自卑。”
老唐每个字都说得字正腔圆。
2
挤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密不透风的狭窄空间里暖意和煦得让人困倦，可又觉得透不过气。老唐从楼下巷口买来夜宵，拎到我面前，脱下厚厚的棉衣就开始搓手。我抬头看他，他一面往手心里吹气，一面用眼神示意我趁热吃。
晚自习后我独自步行至附近另一处公交站，搭上末班车去往更偏僻的区域。
老唐就站在车站等我，老远朝我挥手，向我走来。
“带你去吃饭吧！”他说。
我说：“不了，不饿，上楼吧。”
他点点头，一笑便有白气在嘴角咧开。
几经劝阻也无济于事，老唐说自己也没吃晚饭，一直在等我，让我先吹会儿空调，他去楼下简单买点。我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仰着头看没有窗帘紧紧锁闭的窗外模糊又失真的光斑。
角落里连着电脑和音响的MIDI键盘应该是整个房间里最值钱的存在，桌上厚厚的白纸和本子堆成小丘。空白的墙壁，也没见时钟，像是独立于世的另一次元。
我边吃边问老唐最近都接了什么大活儿，他摇摇头，苦笑：“还是学习阶段，能接什么大活儿？”
我说：“不啊，你这么明显的千里马，伯乐都瞎了眼么？！”
他用脚踹我，“吃你的饭。”
“你怎么不吃啊，这么多。”我指着袋子里的食物，问他。
“我早就趁热吃完咯。”他回到桌前，带上耳机，十分认真的模样。
留宿的那晚，我睡得出奇沉，做了一次许久不遇的梦。无数次的闪映初识老唐时他陪我比赛的那些场景，想起他每次照顾别人，都总会忘记自己。想起他从自己的乐队独立出来，放弃了几乎所有的朋友，骄傲又卑微的咬牙撑着生活。
每份饭里只有一双筷子。
很多时候，他总说，我们都是为了分离才相聚的啊。
我不喜欢跟他告别，所以每次他说：“去送送你吧。”我都会拒绝。
仰视破旧的居民楼上平凡而又空洞的那一间，我也不会为他担心。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未必会寂寞，人多了才会有孤单。
3
最近一次跟老唐喝酒，在期末考的前一周。
我约他在经常的土菜馆点了三盘凉菜，就着啤酒，后来他还买来了烧烤，没开空调的小店里，没一会儿，我们就吃得满头大汗。
他拿起酒瓶敷脸，骂：“妈逼的热死老子了！”
然后推了推我：“说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没看他：“没事啊，吃个饭有什么事？”
“能不能不装？”他用力锤了几下桌子，“我就问你能不能？！”
最后三个字尤为强调。
我笑笑：“真没事唉，好好的！”
老唐放下筷子，用纸擦了擦汗：“张赫，从认识到现在，你有事没事我看不出来？”
我没吭声，低着头，一动不动。
“你每次说‘我没事’谁他妈不知道你心里肯定最难受？！你每次提醒我让我穿厚点戴雨伞的时候，谁他妈不知道你哪次这样对过你自己？！说‘你去忙吧’‘不打扰你’谁不知道你偷偷刷微博看动态等我更新东西？！每次打‘知道了’不打‘好’的时候，谁不知道你即使一百个不情愿也得逼着自己体谅别人？！”
印象中，那应该是老唐唯一一次冲我发火，看得出，他真的生气了。
他把酒瓶从地上拎起，然后放到我面前：“还剩两瓶，喝完什么都别想了。”
我十分确定那天他是清醒的。送他到站台，他推攘着让我回去。接近八点，天还没黑，天上还挂着失了焦的斜阳，我看着他被公交载在去往远处，忽然觉得他比自己幸福。
谁都知道不会有人总停留在原地，平凡是短暂，而悲观确是永恒。
老唐，从前我们只是唱，“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如今，我们都懂了它的意思。
欠你一个勇敢，与奋不顾身，我用未来偿还。
我看见的你，是我自己。